阿嬤卻沒跟到後山仔，她十五歲時就因為一位嫁到路口厝的鄰家姐妹的引介，"當"到祖父家作婢女，當時的交易價格是一百六十圓。事隔七十年了，阿嬤還經常念叨著，其實只給了一百圓，那欠她娘家的六十圓她記住了一輩子。
路口厝的內曾祖母纏小腳，行動不便，很多雜事要人幫忙。內曾祖父則因為抽鴉片，一抽起鴉片來等於半個癈人（爸爸曾經追述過小時候買課本的錢被拿去買鴉片的無奈）。這一對夫妻對祖母並不慈愛，給了她不堪負荷的工作量。小小年紀的阿嬤不能忍受，就計畫要逃走。
有一天晚上她把預先收拾的包袱藏在畚斗的垃圾下面，趁著拿畚斗出去倒的機會逃跑了。一直走啊走的走到了接近溪洲的坑厝。有個善心人看到一個女孩子晚上一個人趕路，就留她和自己的女兒們住了一夜，叫她第二天早上再回田中。
阿嬤回到內灣後沒多久，內曾祖母雇著一輛三輪車自己到內灣來要人。阿嬤看到嚴厲的內曾祖母出現，雙手抱著外曾祖父的大腿哭著說：「我不要回去，別叫我回去啊。」（說到這裡，阿嬤說她＂目屎又強強欲lian落來＂，我也是）外曾祖父對內曾祖母說：「不然我們那一百圓還妳好了，孩子哭得我很不忍。」
然而阿嬤最終還是給帶回去了，這細節我還沒勇氣問，阿嬤如果真的哭了我會受不了。
大約在三年後內曾祖母作主讓她嫁給了阿公，當時婚事一切從簡，連內灣的娘家都沒去通知，就委委曲曲的嫁了。這，卻是阿嬤更多折磨的開始。
想為阿嬤的人生作些記錄，但是許多細節必須為長者諱，故事就只能說到這裡；所以....乾脆來聽歌吧。
文松詞曲（牛母伴仔調） "人生" 2:19
*最喜歡這一句＂鹹酸苦澀親像火蓮花＂
回覆刪除我們的祖母那一輩，這類悲傷養女淚還真多！一輩子忍耐拖磨過，受盡苦楚。是應該為她們的人生做些記錄。
這首歌好聽得很。苦日子裡的智慧言。
「許多細節必須為長者諱」對！對！對！
回覆刪除It's very kind of you.
回覆刪除令人動容的故事！
Judie說得好，為他們的人生做些紀錄，也許是我們能夠為他們做的事．
一輩子忍耐拖磨過，受盡苦楚
回覆刪除仿佛伊們預先幫我們嚐盡天下至苦，好讓吾們后輩養尊處優。
上帝讓伊們真地活到活過活夠，教咱既悵又愧
回覆刪除是的，我輩對阿嬤受的苦總結一句話，正是＂既悵且愧＂！
回覆刪除阿嬤的故事很感動我！
但我不禁想到，我去過一些不同的窮苦地方，常有機會和苦難的老人家聊天談過往，我有一個不見得有代表性的感想：就是我發現好像台灣的老人和中國的漢族老人對於過往的苦難總是記得特別深，一直記到了跟前的情緒裡，記到了後代的惆悵裡。這種綿延不絕的苦痛記憶，我也在很多其他的非台灣或中國漢族的老人家嘴裡聽到，但卻在他們的情緒裡感覺不到。不知是他們藏得更深，還是他們已將那些苦痛當作隨風往事。甚至，常常我聽到一些那樣的老人家講起過往的慘痛歲月時，他們的笑容有種天真的魅力，笑得讓所有人都覺得過往的苦痛是種人類的荒謬。
雖然可能有些不敬，但我想問 Arkun，阿嬤在講她的故事時，對那些痛苦只有流淚沒有笑嗎？
我不是見不得回憶痛苦的眼淚，而是，我更希望遭遇過苦痛的人能走出來，笑一笑，那種笑，對我而言，只有嬰兒的笑可以比。
阿嬤談起過往的痛苦時是很嚴肅的，雖然不見得會流淚，但也無法輕鬆得起來。說完了還會有一陣子的沈默低調，那時我只敢偷眼看她。
回覆刪除但是我懂得妳的意思的，由母傳子的＂緜延不絕的苦痛記憶＂好像真的是漢人文化的一部分，我忍不住要想起下面這篇文章：
Ping-chen Hsiung, "Constructed Emotions: The Bond Between Mothers and S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 Late Imperial China 15 (1994), 1: 87-117.
回覆刪除咱是寧願相信受苦的伊們老早走出。
走不出的早巳飄零……
走出跟猶保有記憶是兩碼事的罷
勾起記憶，可能創傷重萌，也可能只是白頭宮女話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