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Room with a View

BD在獨立視聽那邊連續兩篇文章，談到搬家，和 a room of one's own，我的舊作一篇還真適合貼出來呼應。

多年前看窗外有藍天時，因為喜歡它的浪漫劇情，還特別去借了Forster 的原著來看。那時我住在清大的靜齋，窗戶看出去是梅園的入口。每年梅花開時，我自許是最早知道花開日期的清華人。 唸研究所時搬到雅齋，住在附有小陽台的五樓。朝西的房間，五樓再上去就沒有遮蔽，夏天熱得像火爐，我自己都不記得是怎麼渡過那幾個夏天的。當初為什麼會選那個房間呢？因為它也有一扇落地窗，看出去還是梅園。放假日時，透過樹梢會看到精力旺盛的學生跳到梅亭上去遠眺。

剛到美國那一年，住在一個有很奢侈的view的房間。大窗戶面對著緊鄰宿舍區的高爾夫球場，如茵的草地遠方是一片樹林，起伏的球場上點綴著水池，高達數層樓的巨樹。這樣美的景色，穿梭其間的高爾夫球車反而顯得突兀礙眼。這個房間在二樓，下面就是停車場和宿舍大門，其實蠻吵的。尤其在週末，出去狂歡派對後夜歸的人群，經常喧鬧得讓人無法入眠。但是我沒有抱怨，為了那一扇景觀窗，這些小問題我願意忍受。

從2000年到2001年，從美國到台灣，我前前後後搬了好幾次家。那時適逢人生低潮，驚覺 a room with a view 對心理健康的重要。心情最糟的那幾天，有個朋友收容我住在她家，但是我住了兩天就逃之夭夭。因為她家裡的窗戶、窗簾永遠都是拉得嚴嚴實實，不讓外頭的人有任何機會窺探。回台灣後有一段期間住在台北，住的地方也不錯。但是最滿意的還是訪問的單位給的研究室，超大的窗台常常把我的目光吸引到窗外。有一回夏日午後的大雷雨，閃電加雷聲，千軍萬馬的氣勢讓大樓前的圳溝瞬間成了波濤洶湧的黃河。雨停後太陽又露臉了，熱氣猶存的柏油路被薰蒸得霧氣氤氳。我站在大窗台的後面，感覺自己像擁有一個杜比環繞音效大螢幕的劇院老板。

後來回中部，在私立學校的壓榨下搶時間，完成論文。那段期間不太有機會注意窗外的風景/人情，有時候故意把百葉窗放下，以便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電腦螢幕上。

等到畢業後找到了工作，也分配了一間宿舍。剛去看宿舍時，一顆心沈到谷底。老舊的宿舍十分簡陋，陰暗的長廊兩旁全是灰藍色的門。乍看之下，感覺像監獄。到了我的房間 (又是在五樓)， 一進門就覺得沮喪：門框的鉸鏈壞了，開門後門是半吊在框上的；屋頂有漏水的痕跡，浴室和隔壁的人共用；馬桶蓋是頗有歷史的黑色蓋子，上面還有陣年水漬留下的洗不去的污痕，上面一沖水，底座也開始滲水；窗戶沒有紗窗，看出去是擋土牆，還有對面的另一排宿舍。我心情沈重的離開，到總務處去填請修單，然後開始了長逹半個月的逃避期。我不斷的找籍口，拖延搬家的日期。這期間，每天忍受來回兩個多小時的高速公路，以及經常、莫名的塞車。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同事告訴我，其實對面還有空房間，是事務組留著的職務宿舍，其實幾乎沒有人住，不妨去爭取看看。我知道對面的宿舍面對山坡和樹林，遠方就是市區，晚上還可以看夜景。當下決定， I need a room with a view。在這個令人困惑的總務處 (門壞了要找事務組，換馬桶蓋要找營繕組，但是換宿舍要找保管組)，交涉換宿舍房間並非易事。保管組長剛上任，一直推託沒有換房間的先例，他不好辦理。我還託了個同事向總務長關說了一番，總務長是個爽快的行動派，馬上約我一起去看宿舍。到了現場，我想宿舍殘破的狀況連他看了都有點吃驚，於是他很乾脆地答應讓我換房間，可是又好意的提醒我，下面是網球場哦，早晚都有老師來這裡打球，可能會影響我的睡眠。我連忙回答：「 沒關係，沒關係, 我只要窗戶有 view 就好。」 眼角瞥見我的同事聽了我的回答在一旁竊笑。

嘿，笑什麼? Virginia Woolf 說女人自立的第一步是 a room of one's own，我不過是多要了一扇景觀窗而已。




Vancouver Nights, "A Room of One's 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