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餘音

北管戲演出，圖出文建會

小時候我常常在週末回祖父、母家時，看到阿公在客廳看電視，在只有三台的時代，阿公在週末看的節目通常是中視或華視的平劇節目。有時出於好奇或無聊，我也坐下來一起看，記得曾經從頭看到尾的劇目有「鎖麟囊」、「王魁負桂英」等等。也曾經從父親那裡側面得知，阿公年輕時很愛唱戲。所以我一直就以為，阿公是喜歡平劇的。從什麼時候平劇從電視節目中消失的，我從來沒去注意或關心。只知道電視頻道愈來愈多，阿公看的節目也愈來愈多樣了。

近幾年來，遇到過年過節拜公嬤的時候，阿公會播放一張北管扮仙的音樂CD，我也不曾問過他那CD是哪裡來的。有次閒聊時，阿公說他也喜歡南管和北管，我才說我也有南管、北管，下次我帶我的CD給你聽聽看。

日前苦師父慨然出借他的北管CD，我趕緊拿去給阿公聽，跟他說我帶了北管的音樂回來。阿公看了彰化梨春園的名號，就說這是平劇啊，還說梨春園以前就在員林。我想這明明是北管，怎麼阿公說是平劇呢？可是阿公顯然知道這個團，所以他說的應該沒錯吧？

阿公指著「三進宮」這一齣說，這齣他也會，CD一邊播，他可以跟著一直唱完全齣。「安捏一工的日子就足好過，人生安捏就足快樂囉。」然後又拿出他抽屜裡有的平劇CD、VCD給我看，說這些都是我叔叔買給他的，但是都買錯了，今天我拿回去的才是他要聽的。

坦白說，我還是感到很疑惑，我以為自己帶回來的是北管，阿公卻說是平劇。而以前叔叔買的明明就是平劇，偏又不是阿公要的平劇。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到了晚上，阿公打電話給我，他說聽了我帶回去的梨春園，非常高興，這種音樂現在已經聽不到了。以前人家買給他的全是錯的，現在我終於幫他找到他喜歡聽的了。我把彆了一天的疑點請問阿公，到底當初他學的是什麼戲呢？是叫做平劇、子弟戲、北管戲、或是四平戲？

已經九十歲的阿公，模糊的記憶被我的問題一攪動，才回憶起來當初他們的確是把這種戲曲叫做子弟戲的，而且應是屬於「福路」的派別。因為阿公對劇種沒有清楚的概念，再加上他自己的記憶模糊，所以一直也就以平劇通稱京劇及北管戲。我又問他，到底這兩種「平劇」的差別是什麼？阿公說以前電視上演的平劇（當時稱國劇）是「北京來的」，而他年輕時學的則是「福建來的」。

這疑惑，查了資料後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二黃腔由徽班向外流傳，一路傳入北京，即京劇最早的二黃腔，一路由江南傳入福建，再傳入台灣，即台灣北管亂彈戲福路聲腔。（台北巿立國樂團林江山老師）

在阿公的理解中，所謂的平劇指的大約就是二黃腔，傳入北京的就是後來稱為國劇的京劇，由江南傳入福建再進入台灣的，才叫做福路北管。所以，其實他把北管當成平劇的一種也沒說錯。只是，因為週遭的人也不懂，誠心買來給阿公聽的全不是他要聽的戲曲，若非前日的陰錯陽差，到現在這誤會都還解不開。

我想起去年去中國出差一週，連日奔波勞苦，一直到返台前一天夜裡，在旅店休息時，才忽然感到一種音樂的匱乏感，因為已經整整一週沒有聽到自己喜愛的音樂啦。為了減輕行囊，當然也沒帶什麼mp3，人在極權國家，網路受到管制，好不容易輾轉連回台灣的網站，速度又慢到令人抓狂，那晚還是靠先前一封郵件附檔的黃昏城一解音樂相思的苦悶。

而我不過離開熟悉的音樂一週而已。我阿公卻因為官方長期獨尊京劇為國劇，民間戲曲任由沒落，因此與他喜愛的子弟戲已經睽違數十年了，換成是我，要怎麼忍耐那與自己的嗜好長期相思的鬱悶呢？我雖誤打誤撞的幫阿公找到喜歡的音樂，卻也不算是主動體貼阿公的心意，這事讓我感受十分複雜。而且若非自己太重南管輕北管，說不定可以早幾年就幫阿公找到他的舊有嗜好，這一點也讓我自責。我想我今後必得更積極瞭解北管，至少使個人的聆樂版圖達到南北平衡。同時也要更主動的記錄阿公年輕時參與子弟社團的口述歷史，彌補自己對家族及地方戲曲歷史的無知。


p.s.1,不知道北管是什麼音樂的，請參下方演奏曲〈風入松急三槍〉，及台中明梨園北管唱曲。
p.s.2,還有，〈海角七號〉的茂伯就是北管「潮和社」的樂師喔（聽說他是有史以來最紅的北管子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