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30日 星期四

危崖有花



拿到音寧的新書(註一),我略翻了一下,問:「怎麼沒有序?」
要知道,憑她的交遊人脈,找出一打重量級的文壇大老寫序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她嘆了一口氣,說:「這本詩集的出版,是我節節敗退的結果。」音寧曾經認為「人生啊,只要出一本詩集就夠了」。而且早在撰寫那幾本報導文學的作品之前就決定將來出這本詩集時,要放一張裸照在書裡。甚至在去柬埔寨旅行時,就把照片都拍好了。聽到這裡,我笑著拍拍音寧的肩說:「我的朋友裡面,有一種人,不管作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我都不會太吃驚,妳就是這一種。」  

然而音寧想要裸裎相見的心願,出版社(想當然耳)一聽就怕模糊出書焦點,沒有同意。

至於序,她原先收集了幾個朋友寫的詩,打算就用來作為序,姑且不論詩的內容是有關蛔蟲與糞便,出版社認為既然這是她一個人的詩集,放了其他人的詩當作序,也很奇怪。所以,又沒有同意。只是連詩人老爸都認為不需要收錄那些朋友們的詩,所以也沒成功。

我說那何不放自序呢?

一向大方的她竟露出難得的靦腆,她說以前出書是議題取向,「像是拿了一支旗子一樣,要大家都過來注意這世界上的不公平」,寫詩卻是很秘密的,出詩集比把自己脫光光給人看還要感到害羞。所以,很低調的出版,沒什麼打書的行程,連自序都不想寫。

雖然我不寫詩、也不懂詩,她為了出版詩集而感到的羞赧不安,我朦朦朧朧的竟似有點瞭解。我猜想那是因為詩是音寧最珍愛的語言,她的新詩集就是她的心私集。所以就像她寫給愛人的那首<是也不是>(註二)(我最喜歡的一首)的最後幾句:「像愛人啊我交往過的那些 各種顏色交融我,而對你 裸露出透明的光澤」。

因為靈魂透明坦露,所以才有著懷春少女一般的嬌羞。

如果你曾隨蒙面的音寧闖過叢林,聽她感喟過江湖在哪裡,豈能錯過分享她的纖纖詩心?


註一:標題詩<危崖有花>:


你說愛
像危崖一朵花
要去 要去
有點害怕 也要攀過去


註二:<是也不是>

你以為我是筆筒樹
葉對生成句子而密披孢子黑褐如字
你以為我是槭科植物
春日發芽夏日濃綠深秋火紅
寒冬枯枝般性格分明
你以為我來自中海拔地區
或好吧,意志高傲成貼向天際的鐵杉、雲杉、玉山圓柏
白霧裡松蘿地衣情感的牽扯
你以為我或者已深根
如家鄉店仔頭前那棵平凡的榕樹
頂多陪襯木瓜黃茄子紫
愛幻想的蒲公英
屬飛的果實。但是也不是
縱使你還窺見我入城
發現行道樹單調的禮貌底
七彩蘑菇蓬勃的冒出
你以為已大致摸清我生長的脈絡
知道水分養分思想輸送的邏輯
你甚至撫入我心底
開裂的秘密,理解我
暗藏的好惡與偏執
但是也不是,不止關乎我們時代
越來越隨便的謠傳型塑
不止涉及土壤語言的限制
有些微妙的發生啊
像夢我說給你聽,是我們兩個人的夢了
仍然是我自己的夢;像痛
我與你分享而只能獨立承受
像愛人啊我交往過的那些
各種顏色交融我,而對你
裸露出透明的光澤

2008年10月15日 星期三

泛舟



Ed Gerhard, "The Water Is Wide"

因為怕水,所以一干水上活動我也都敬謝不敏。唸大學時,好像曾和同學在學校的湖上划過船,但是也是緊張得全身僵硬。畢業旅行時去秀姑巒溪泛舟,即使穿了救生衣,還是提心吊膽的恐懼落水。

沒有想到,後來canoeing會成為我最喜愛的休閒活動之一。



運河秋景(taken by
bd

第一次canoeing,是在美麗的新英格蘭的秋天。室友的朋友帶我們去Concord划船。因為藍天空闊、五彩的秋葉絢麗,在水波不興的運河上,燦爛的秋光讓我身心都放鬆,悠閒的享受著泛舟的樂趣,心漲得滿滿的,都裝不下怕水這回事。

從此我就愛上了划船。

在運河划船真是很愜意,兩岸常常可以見到許多生態,像是浮出來曬太陽的烏龜,或是躍出水面的魚兒。鳥兒我認得不多,有幾次見到紅衣主教鳥高高的站在枝頭,總會特別高興。偶而也有孤傲的蒼鷺,立定不動,像是斜著眼看你。冷不防瞬間飛起,巨大的翅膀在水面搧起一陣陣的漣漪。有時靠近岸邊的樹梢也會傳來啄木鳥的聲音,這時我就會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希望可以在叢叢茂密的枝葉當中找到那隻忙碌的鳥兒。有一次,見到一條水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容優雅的滑過水面,消失在河邊的草叢中。運河邊的樹木,有些會因為靠近根部的樹皮被水獺(或是河貍?)類動物的磨牙嚙咬,因而枯死。其它運河邊的植物,現在只想得起春天時開的紫色鳶尾花,夏天時漂浮著的幾朵黃蓮花。

懷念的當然也有一起划船的人。T只要一下水就像條魚一般悠遊自得,划船自然也難不倒他。通常他坐後面當舵手,控制船行的方向,我坐前面,隨興的左邊、右邊的划著。如果遭遇裝了馬達的機動船時,他讓船身保持恰好的相對角度,不致於被馬達激起的水流打亂了我們的方向。暑熱的夏日午後,他讓船儘量走在樹蔭底下;枝條低垂時,他以巧妙的角度閃過。有一趟划完了上岸,他問我:「難道妳沒注意到我是如何以高超的技巧,讓妳連一根頭髮都沒被樹枝勾住嗎?」我笑著說我當然注意到了,他搶功般的語氣讓我忍俊不禁。

不是說「百年修來同船渡」嗎?但其實「同舟共濟」的緣份也不能保證長久。濟者,渡也。「既濟」是《易經》裡的一卦,原意是已經渡河,卦辭作:「亨,小利貞,初吉終亂。」因為船到了彼岸,你自以為大功告成,陶醉在快樂中,沒想到一時鬆懈的結果,禍端深埋,日積月累後就趁機而起。 

最後一次划船時,我們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即使我們仍如常的去租船、下水,但船身一前一後之間還承載了異於往常的焦慮。那一天曬太陽的烏龜特別的多,一趟來回好像數了有十多隻,我告訴T這可能是我們單次划船看到最多烏龜的一次。T用戲劇化的腔調高聲宣布:"We are the champion turtle-spotter!"他語氣中的故作鎮定、勉強輕鬆,還清清楚楚的迴盪在耳際。

直到現在,偶而暑天臨近水面,感受到蒸騰撲面而來的溫度和濕氣,我還會有片刻恍神,好像自己還坐在微微搖晃的船上,聽見手中的槳劃過河水、漩渦拍打船身的聲音。


*這篇屬於夏日的記憶,三個月前起草後就擱著,最近終於又回過頭來把它完成;為的是寫來送給那位住在冰庫海盜國的姐妹。

餘音

我的部落格, 2005 - 2019,請安息。 在某個層面上,可以埋了它我感到鬆了一口氣。 曾經那個對著未知的虛擬空間交心的時代早已過去,無畏的心境裸露現在回顧只覺得不堪回首。 最早熱衷於部落格發表時所拍的無趣構圖、失焦相片,當時天真的喜悅現在感到羞赧不已。 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