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9日 星期六

葬禮的音樂



歌仔戲裡,苦旦唱哭調時,鼻音濃重,彷彿真的哽咽淚下,牽引著觀眾的情緒也為之哀苦不已。小時候我曾經跟著祖母去弔喪,只見祖母在靈位前吟詩般的「哭」了一陣子,我年紀雖小,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哭,而是一種儀式。我因此一直有疑惑:一個人在極大的悲哀情緒中,難道真的可能邊哭邊唱嗎?抽泣、哽咽、嚎哭,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上氣不接下氣,要同時吐吶發聲,生理上應該很難作到。
或許是因為這樣,像「孝女白琴」這種職業哭喪、號喪者(ritual lamentation)就應運而生。哭喪者一面為死者家屬盡哀,另一方面,如果「哭得好」,應該也可以起個帶頭的作用,引得眾人鼻酸,同聲一哭。

哭喪究竟何時開始與音樂結合?恐怕史料茫渺,難以求索。唐人小說〈李娃傳〉裡,鄭生遭李娃設計,流落街頭乞食時,被喪葬業者秘密訓練成了個哭喪的歌者,當他登台時:

俯仰甚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乃歌《薤露》之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曲度未終,聞者歔欷掩泣。

〈薤露歌〉、〈蒿里曲〉是兩支經常在喪禮時演出的曲子,歌詞都在感嘆人命不永,如果再加上哀怨百轉的曲調,淒楚欲絕的歌聲,那就難怪連旁觀者都要歔欷掩泣了。

我一直都蠻關注喪葬儀式用到的音樂,台灣民間「作師公」的音樂我就覺得特別好聽。曾在惟因買了越南喪葬音樂的專輯,倒是意外的冷靜節制,音樂中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幾年前我在山東荷澤,第一次聽說了「做三週(年)」、「做十週(年)」這種二次葬的習俗。當地的葬禮,伴隨著很有特色的魯西南鼓吹樂。有時有編制較完整的打擊樂及管樂器,有時只有一支嗩吶、一管笙就可以演出。

 六字開門



葬禮期間的儀式音樂大都淒楚,伴隨著孝子的哀哭,等到出殯後,回程的音樂就是輕快昂揚的。那一次請到的鼓吹樂樂團嗩吶手,曾經獲得政府表揚。請到他的喪家很有面子,這位先生也很賣弄,麥克風調得鎮天價響,本來應該要是遶樑三日的好音樂,結果是魔音穿耳鬧得我得捂起發痛的耳朵,實在無法從容聆賞。




今年十月底在紐奧良,聽了一場爵士講座,講者提到紐奧良爵士的葬禮音樂也有相同的結構。出葬時輓歌哀絕,回程則有輕鬆歡快的氣氛,在爵士樂上稱為 second line。那天樂團現場示範的輓歌,真是如泣如訴,黑管旋律拉扯著皮膚,吹起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過了兩天,路過巿中心教堂,看見一大群著制服的警員列隊站在教堂出口,還有兩輛靈車停在門口。出來了一批西裝革履,面容嚴肅的人們,我腦中轟然一響:「難道真讓我遇上了紐奧良的葬禮嗎?」但等了半天,愈看愈覺得這葬禮看起來比較像電影《教父》裡會出現的場景,罹難的警員出殯(黑道火拚嗎?),地方政要出席致意,誓言打擊犯罪....

過了一會兒,音樂響起,竟是制服警員背著風笛吹奏Amazing Grace。(這...又是哪部電影的情節啊?)雖然很有氣氛,但卻不是傳統的爵士葬禮音樂,我不免感到遺憾。於是回家後,我就自己去找了紐奧良葬禮的影片來看,酣暢淋漓的聽了一整個晚上,以下挑了兩支片子來呈現second line的情形。

第一場是一位爵士女歌手Juanita Brooks的葬禮,影片2:45處開始,有很精采的葬禮遊行,親友的載歌載舞。然後自4:43處,悲傷的音樂一變而為快板的舞曲。



第二場是一位tuba樂手的葬禮,演出的曲子是經常在紐奧良葬禮出現的A Closer Walk with Thee,除了部分參與的親友樂舞之外,連扶柩的人也隨著旋律把棺木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丟出手一樣。



看/聽完這種爵士樂葬禮,胸懷難免激盪。死別傷逝,我輩凡人豈能無感?但哀哭之餘,如能有樂音之美施予救贖,悲慟的人必得安慰。











餘音

我的部落格, 2005 - 2019,請安息。 在某個層面上,可以埋了它我感到鬆了一口氣。 曾經那個對著未知的虛擬空間交心的時代早已過去,無畏的心境裸露現在回顧只覺得不堪回首。 最早熱衷於部落格發表時所拍的無趣構圖、失焦相片,當時天真的喜悅現在感到羞赧不已。 偶而...